楼主: hrdong

《圈子圈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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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9 12:31:06 | 显示全部楼层
5月31日是个星期一,邓汶早早地就醒了,这一天是他到ICE北京办公室上任的日子,也是他有生以来在中国工作的第一天,令他兴奋不已。邓汶精心收拾了一番,却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必须带到办公室去的东西,因为他的新办公室想必已经万物齐备了,他只是往西服兜里塞了一个钱夹,就出了门。

    邓汶在宾馆门口上了辆出租车,把他事先抄好公司地址的纸片递给司机,司机瞧了一眼,说了声:“得嘞!”就启动了车子。

    车刚拐到街上,邓汶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的形象和那张纸条足以让司机认为他是初来乍到的外地人,肯定要绕远路“宰”他,便赶紧采取补救措施。邓汶在北京念了四年大学,说话也能带出一些“京味儿”,最近又没少和洪钧交谈,被洪钧“强化”找回了一些感觉,他开始不停地和司机说话,希望司机会慑于他满口的“京味儿”而不敢有非分之想,但邓汶也不敢随口乱说,因为他担心在言语中反而会更加暴露出他对周围一切的陌生,只好搜肠刮肚地拣些话说。

    不知道是司机果真有意绕了远路,还是邓汶一路上紧张的脑力劳动所致,邓汶觉得经过挺长的时间才到ICE所在的大厦,他付了十四块钱的车费,拿着发票下了车,盯着开过去的车尾,心想:“桑塔纳2000,是比当年的‘面的’好多了。”他感叹着北京这些年的变化,也想到衣锦还乡的自己这十多年的进步并不逊于北京的进步,他便对自己和对北京都有些自豪。

    邓汶出了电梯,找到ICE办公室的门口,刚往里探了下头,前台里的女孩就站起来,问道:“请问您找谁?”

    邓汶走进来贴近前台站定,微笑着说:“我不找谁,我是来上班的。”

    女孩立刻把刚才的礼节性微笑换成了由衷的笑脸,亲切地说:“啊,欢迎欢迎,请问您怎么称呼?您就叫我‘Jane’好了。”

    邓汶看着简,身处新环境的陌生和紧张已经消失了大半,他对在中国见到的第一位ICE员工印象很好,回答说:“我是邓汶,三点水加‘文化’的‘文’,是来负责R&D Center的。”

    简“哦”了一声,点了下头,但邓汶立刻看出她对此一无所知,刚有些奇怪,简已经开口说:“您先请进吧。”

    简把邓汶领到一间会客室坐下,又给他倒了水,邓汶注意到公司里空荡荡的,看来自己到得真够早的。等简退出门去,邓汶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看外面的景色,又打量一番会客室里的陈设,最后从墙边的架子上取来几本ICE中国印制的宣传资料翻看起来。

    没多久,邓汶能听出陆续有一些员工进了办公室,又过了一会儿,邓汶听到好像是简在前台和一个人说话,那个男人的嗓门很大,说:“什么?已经来了?不是应该明天吗?”然后,邓汶听见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会客室的门被“啪”的一声重重地推开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从他和门框的空隙中闪现出跟在后面的简的瘦小身影,简刚张口说:“邓先生,这位是……”就被这个人打断了,他冲后面摆了下手说:“忙你的去吧。”

    邓汶赶紧把手里的资料放回架子上,面前的人已经笑着伸出了手,说:“欢迎你啊,我是俞威,是这儿的总经理。”

    握完手之后,俞威也不谦让,先拉出一把椅子自己坐了下来,问道:“怎么今天就来了?哪天到的北京啊?”

    邓汶一边坐下一边回答:“星期六到的。”

    “哦,你真心急啊,只休息了一个星期天,时差都没倒过来呢吧?我们都以为你是明天才来呢。”

    邓汶被俞威说得感觉自己好像是个不速之客,便解释道:“我和卡彭特谈好的就是今天开始上班,正好是星期一,开始一个整周嘛。”

    俞威不以为然地晃了一下脑袋,说:“瞧,这就是老美的习惯和我们不同了,我们这里来新人都习惯从每个月的1号开始,这样是一个整月嘛。”

    邓汶只好尴尬地笑了一下,这时门又被推开了,简端着俞威的水杯走进来,刚要放到俞威面前的桌子上,俞威又摆了下手说:“走,咱们换个地方,看看我们给你准备的办公室。”说完就“嚯”地站起身,径直走了出去,简只好继续端着水杯,让邓汶走在前面,一起跟了上去。

    俞威走到旁边不远处的一扇门前停下,推开门走进去,转身冲着刚进来的邓汶说:“喏,就是这间,简陋了一点,原来是间会客室,你先当办公室将就着用吧,反正将来你们研发中心也会有自己的办公地点,不可能老在我这儿凑合的。”

    邓汶放眼打量了一下,房间不大,但仍然显得很空旷,因为除了只有一张普通的电脑桌和一把转椅,可以说是家徒四壁。邓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旁的简端着水杯也露出为难之色,她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既不能把水杯递到俞威手里让他自己端着,也不能放到电脑桌上一走了之,因为只有一把椅子,俞威是不会自己坐下而让邓汶站着的。

    俞威注意到了简,便说:“拿到我房间去吧。”简如释重负地赶紧走了出去,她端着水杯白白跟了这么一圈,结果还是放回到了俞威自己的大班台上。

    俞威叉着腰,来回走了两步,说:“电话分机等一下就让简给你装上,你的笔记本电脑今天还到不了,最快可能明天吧。因为你们研发中心的经费到现在都还没拨过来,但你已经到了,我就和财务总监商量,先用我们ICE中国账上的钱给你订了一台笔记本,以后从你们账上再划给我们就行。”

    邓汶笑着说了声“谢谢”,两人又搭讪了几句,俞威便走了。邓汶迟疑了一下,试探着坐到那把小转椅里,手放在电脑桌上,又四下看看,感觉自己像是个身陷囹圄的囚犯。

    不久,简进来给邓汶装上一部电话分机,邓汶顺便要了一些必需的文具,再找来一些ICE的产品资料翻了翻,然后在纸上写上几个字:“找地方、找人、找项目”,他刚把自己今后一个时期内的三项中心任务列出来,他的咖啡瘾便发作了。

    邓汶在美国呆了这么多年,养成了喝咖啡的习惯,尤其是最近这几年在那家公司上班,每天的头一件事就是连喝两大杯免费的上好咖啡,惯得他如果早上不喝咖啡,这一天就好像没有真正开始,会一直昏昏沉沉的。

    邓汶步出自己的房间,在公司里四处转悠,一些员工看见他这么个陌生人都觉得奇怪,邓汶也不免有些尴尬,因为俞威根本没把他介绍给大家。邓汶远远经过那间最气派的显然属于俞威的办公室,看见里面立着几个人影,又听见俞威的大嗓门正说着:“没见过这么办事的,地下党来接头都得有个介绍人呢,就这么一个人冷不丁地就来了,都不知道是不是个骗子!”

    邓汶赶紧装作没听见一样地走开了,傻子都能听出来俞威这是在说他呢,但邓汶觉得俞威说的并非毫无道理,卡彭特和总部的那些老爷们实在是有些不像话,只用几封电子邮件就把他这个“中央特派员”给扔来了,弄得“根据地”的同志们有些怀疑和不满也是自然的,邓汶本以为终于得以投入战友的怀抱,忽然感觉自己像是被空投到了敌占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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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9 12:31:32 | 显示全部楼层
邓汶走到办公室的最里端,只找到一间储藏室,一回头,看见简抱着一摞文件正奇怪地看着他,邓汶忙解释道:“我想找找有没有kitchen,就是厨房或者茶水间,想煮杯咖啡喝。”

    简笑着说:“我们这儿没有,您先回去忙吧,我等一下把咖啡给您送过去。”

    邓汶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有些纳闷,既然自己都找遍了也没见到咖啡机或咖啡壶的踪影,简怎么能弄出咖啡来呢?难道她要出去替自己买来?很快,简已经进来了,端着一个杯子,手里还有一个小碟,里面放着糖袋。简把这些都放到邓汶面前,说:“我只加了咖啡伴侣,不知道您要不要加糖,这些您自己加吧。”

    邓汶已经明白了,这是用开水冲出来的速溶咖啡,不禁非常失望,他已经很多年不屑于尝试速溶咖啡了,但现在当着简的面,他还是出于礼貌强迫自己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然后竭力压抑着整个消化道的强烈排斥反应,堆着笑脸对简说:“不错。大家都喝这种咖啡吗?”

    简不太明白邓汶的意思,抬起眉梢,反问道:“都是同样的呀,怎么了?Peter他们来也都是喝这种咖啡的呀。”

    邓汶一边解释一边提议:“这是速溶的,是不能算作真正的咖啡的,这么大公司,这么多员工,添置一台咖啡壶吧,如果是那种带研磨的最好,买咖啡豆现磨现煮;如果不带研磨,只能煮咖啡的壶也很好,等一壶咖啡煮出来,整个办公室都会是浓郁的咖啡芳香,特别温馨,让大家觉得就像是在家里一样。”邓汶这通像广告语一样的描述说得他自己都有些陶醉了,仿佛他鼻子底下正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散发着那沁人心脾的味道。

    简的一句话把邓汶又拉回到速溶咖啡面前,她显然没有对咖啡的神奇魅力产生共鸣,说:“您需要得很急吗?要我现在去问问看吗?”

    邓汶根本没觉得这有什么可为难的,便随口说:“急倒是不很急,你有空就看看吧。”

    简点头走了出去,邓汶把面前的咖啡杯推到一旁,接着整理自己的工作思路,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几声咆哮,像是俞威的声音,邓汶一想,应该没错,因为公司里也只有俞威才够资格发出这种动静,接着,是一阵高跟鞋匆匆跑过去的声音。

    邓汶忽然感觉有些不对,似乎这阵异样与自己有关,他想了想,便原样端着刚才简送来的一套东西,出了办公室来到前台,看到简正低着头,坐在前台里面,邓汶轻声叫道:“Jane。”

    简忙抬起头,她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抽了一下鼻子,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说:“您需要什么?”

    邓汶把杯碟轻轻放在前台上,笑着问:“没事。刚才怎么了?是不是我给你惹麻烦了?”

    简眼圈又红了,她忙甩了甩头,装出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说:“没有啊,没事。”

    邓汶坚持要弄个究竟,继续问:“不会吧,到底出什么事了?”

    简挽了一下鬓角的头发,笑着说:“没事,真的,和您没有关系的。”她抬手收拾着面前的杯碟,见邓汶还不死心,只好又说了一句,“以后您想喝咖啡,我就到楼下的星巴克给您买回来吧。”

    邓汶听完,立刻全明白了,他的手放在前台上,手指下意识地敲打着玻璃表面,尴尬地笑了笑,既像是对简的歉意和感谢,也像是对他的自嘲。

    邓汶新官上任的头一天如同梦魇一般,终于结束了,他用纸袋装了一些ICE软件产品的技术架构方面的资料,回到宾馆,打算晚上装模作样地看看,起码可以打发时间。

    邓汶穿过大堂,经过值班经理的桌子走到电梯间,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转回身走到值班经理的桌子前面,一个女孩坐在桌子后面,正埋头在几张单子上记着东西,邓汶静悄悄地坐在她对面,把手里的纸袋放到旁边一张椅子上。

    女孩觉察到响动,忙抬起头,一看见邓汶便立刻露出一张笑脸,说:“邓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邓汶一愣,又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个女孩的脸圆圆的,留着短发,容貌不算出众,邓汶不记得以前在哪里见过,便迟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姓邓?”

    “前天您来check in,有另一位先生送您来的,是我接待的您,给您办的长期包房手续,您可能不记得了。”

    邓汶长长地“哦”了一声,但他其实还是没想起来前天接待他的人长什么样子,他当时是既兴奋不已,又晕头转向,光顾着不停地和洪钧感慨万千了,都是洪钧帮他办的那些琐碎的手续。

    邓汶便笑着说:“你好,我想向你打听一下,宾馆附近有什么地方卖咖啡壶?”

    “咖啡壶?哦,咱们宾馆出去向北不远,就是购物中心,很大的,肯定有。要不这样,您交给我吧,我去替您看看,有没有、是什么样式的,回来告诉您。”

    邓汶喜出望外,心中甚至生起一股暖流,忙连声道谢,女孩说了“不客气”,又仔细问了邓汶对咖啡壶的规格要求,邓汶见她不仅热情而且周到,非常满意,放心地说了声“再见”便站起身,向电梯间走去,嘴里不禁轻松地哼起歌来,可刚走了没几步,后面的女孩就叫了他一声:“邓先生。”

    邓汶立刻站住,回头一看,原来是女孩拿着他忘在椅子上的纸袋,快步追了上来。邓汶拍了下自己的脑门,笑着说:“看我这记性。”他又连声道谢,弄得女孩都有些不好意思,欠身致意便走回去了。

    邓汶进了电梯,还兀自咧嘴笑着,他之前在办公室遭遇的不快已经被一扫而光了。

    星期二早上,邓汶吃完自助早餐回到房间,推开门发现脚下躺着一个信封,看来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拿起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张便笺,上面写着已经在购物中心找到合适的咖啡壶了,单价249元,询问邓汶是否决定购买,只要在便笺上注明,交给值班经理即可。

    邓汶笑了,觉得圆脸女孩的这张便笺能给他带来一天的好心情。他把便笺放在桌子上,仔细看了看,便笺底部有两个圆圈,一个里面是“Yes”,一个里面是“No”,他觉得这道选择题很有创意,便掏出笔在“Yes”上认真地打了一个叉。他刚要放进信封里就觉得不妥,美国人习惯用打叉来表示选中,而中国人习惯用打勾来表示选中,打叉反而是表示不选,他又把便笺摊在桌上,连“Yes”带上面的叉子一并涂黑,在黑疙瘩般的圆圈下面画了个对勾,结果弄得面目全非了。邓汶耸了下肩膀,干脆把“No”那个圆圈也涂黑,另找便笺的空白处工整地写下:“我愿意购买,请代为采购,货款稍后即付。”
 楼主| 发表于 2007-1-19 12:31:45 | 显示全部楼层
邓汶兴冲冲地来到大堂,却看见值班经理的桌子后面坐着的是另一个女孩,也冲他礼貌地笑着,他不由得有些失望,只好走过去,把信封放到桌子上,对女孩说:“请转交给昨天下午值班的那位小姐。”等他确信女孩已经仔细地把信封收好,便走出宾馆大门,叫了辆出租车。

    星期三的早晨,邓汶在房间里对着镜子打领带,他刚在早餐时喝了两大杯咖啡,觉得神清气爽、意气风发,忽然听到门铃响了一声,正奇怪怎么服务员这么早就来收拾房间,打开门一看,原来是那个圆脸的女孩,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纸箱站在门口。

    邓汶立刻满面笑容地说句“请进”,女孩进来把纸箱放在桌子上,说:“咖啡壶买好了,我完成任务了。”

    她说着就要把纸箱打开,邓汶连忙摆着手说:“不用打开,我就这样直接带到办公室去,谢谢你啊。”

    邓汶把纸箱拿起来,看着四面包装上的图片和说明文字,正是他想要的那种,刚满意地要再次致谢,女孩从兜里拿出一张发票,笑着递给他。邓汶接过发票,看一眼金额,笑了:“两百四十九,我差一点就是二百五了。”

    他发现盖了章的发票上只有金额和日期,公司抬头和货品名称栏里都空着,便问:“这些怎么都空着?”

    女孩抬眼看了下邓汶,有些不解地说:“我也不知道您是愿意写‘个人’还是单位,我也不知道您公司的名字呀,也不知道您公司有什么规矩,如果写咖啡壶让不让报销啊,所以就都空着,您可以自己填的。”

    邓汶不禁惊讶这个女孩的细致周到,甚至有些佩服了,他忙从钱夹里抽出三张壹佰圆的钞票,递给她,女孩看了眼,并没有伸手接,而是问:“您没有零钱吗?我手头没带钱,没办法找给您。”

    邓汶立刻说:“哎呀,不用找了,你跑了两趟,那么辛苦,我要好好谢你呀。”

    女孩的手放在背后,坚决地说:“那可不行,我是代您买的,不能多要您的钱,您现在不用给我,等您路上打车记着把钱破开,然后把钱给我就行。”

    邓汶也坚持着:“那你先把钱收下,等你有了零钱,再找给我五十或五十一块都行啊。”

    女孩摇着头,连整个身体都跟着左右摇着,说:“不行,到时候我还您钱,您要是客气不肯收,我就没办法了,所以您还是给我数目正好的钱吧。”

    邓汶一看拗不过她,只好把钱收好,穿上西装,一手拎起电脑包,里面是头一天终于等来的笔记本电脑,一手去抱桌上的纸箱,女孩一见,忙抢上前抱起咖啡壶,说:“我和您一起下去吧。”

    话音刚落,她的目光定在了桌上,一张十块钱的钞票,被电视遥控器压住一角,放在桌面上。她冲钞票努了一下嘴,问:“这是您特意留的吗?”

    邓汶有些不好意思,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留少了,硬着头皮说:“是啊,服务员收拾房间很辛苦,意思意思吧。”

    女孩笑了,说:“其实您不必的,咱们这儿小费不是必须的,尤其您又是长期包房,要是天天给小费,时间长了,就和从来都不给小费一样了。”

    邓汶如释重负,开心地说:“哦,这样啊,太好了,我还发愁真要是得天天给,一年也要给出去三千多块钱呢。”

    女孩看着邓汶一脸实在的样子,也笑了,她把那张钞票从桌上拿起来,仔细地叠了一下,替邓汶放进他西装的外侧口袋里。邓汶跟着圆脸女孩走出房门,他不仅觉得温暖,还有了一种新的感觉———踏实。

    北京的春天变得越来越短,刚进入6月就已经让人感觉到暑热来临。洪钧抽空跑了趟正在装修中的公司新址,巡视一番之后觉得进展还不错,几种关键材料都是按照设计中的规格要求选用的,他对现场的工程负责人表示比较满意。结果,第二天他就收到了劳拉传真过来的向装修公司支付第二笔款项的付款申请,这次是合同金额的20%。

    洪钧不由得暗笑,看来劳拉与装修公司的合作还是很默契的,真会抓住时机趁热打铁,他想了想,就痛快地在付款申请上签了字,估计范宇宙和他的那位亲戚应该很快就又会收到二十四万块钱了。

    到了6月中旬,天气越来越热,这一年的高温期来得出奇的早,维西尔北京老办公室的弊端就暴露出来了,不知是由于这家写字楼的物业公司立志要当节约能源的模范,还是他们的中央空调质量不过关,洪钧在自己的小办公室里已经热得再也系不住领带,而外面的公共办公区更是人满为患,真的是“热火朝天”了,洪钧算是头一次领教到老办公室难熬的夏季,数着日子盼望早一天搬到新址办公。

    又过了两周,经常去装修现场协调联络的海伦终于带回来了好消息:装修按期完工。洪钧立刻叫上海伦又去新办公室看了一遍,他特意强调,只是来看看,不是验收。洪钧很仔细地四处检查,连一些最细微的角落都不放过,但他什么话都没说,也不说满意,也不指出问题,弄得现场的施工负责人、请来的监理和海伦都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

    洪钧回到公司,立刻把心里暗自记下的东西全都敲进电脑存了起来,接着,劳拉的传真也到了,这次是申请向装修公司支付第三笔款项,就是合同款的最后20%,洪钧觉得真应该给劳拉挂一块“重合同守信誉”的金匾了,只是她的“重合同”是为了换得范宇宙的那位亲戚的“守信誉”,洪钧这次没马上签字,而是把它搁置一边。

    第二天劳拉打来电话催促,洪钧推托正在忙,稍后会处理;劳拉说如果发现装修有什么问题可以马上向装修公司反映,让他们返工,洪钧说肯定不会十全十美的吧,但现在顾不上,等他忙完再说;劳拉提醒说合同规定完工验收后一周内要付完尾款,不然要有罚息的,洪钧一笑,说,合同上你不是每页都小签了嘛,怎么不记得合同上并没规定我们必须在他们完工后几日之内去验收?既然我们还没验收呢,他们凭什么催款,更谈不上罚息;劳拉又说还是尽早验收吧,何必拖着呢,洪钧又一笑,说,这几天实在太忙了,抽不出时间去,要不你亲自来北京一趟专程验收;这下劳拉不再说话了。

    让劳拉碰了个软钉子,洪钧接下来要做的事只有一个字:等,他要等一个人主动来见他,他也知道这个人不会让他等太久的。

    果然,刚过了一天,到了快下班的时候,玛丽走进洪钧的办公室,轻声说:“Jim,那个姓范的先生又来了。”

    洪钧笑了,他想,人与人之间彼此的好恶真像照镜子一样,是会原封不动地反射回来的,范宇宙对玛丽的不屑直接换来了玛丽对他的反感,若不是因为他是洪钧的客人,玛丽都会把“先生”二字去掉。洪钧冲玛丽眨了下眼镜,说:“你让他自己进来吧,哦,对了,这次不用给他上茶。”玛丽立刻会心地笑了。

    很快,范宇宙匆匆走了进来,他穿着件衬衫,西装脱下来搭在小臂上,把一个棕色的手包遮挡得若隐若现,他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先转身要把门关上,洪钧忙笑着说:“别关了吧,不然里面就真成蒸笼了。”

    范宇宙抓着门把手,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说:“其实都一样,外面好像比里面更热呢,”然后,又一语双关地补了一句,“外面人太多。”

    洪钧便没再坚持,因为如果等一会儿在谈话中间再关门反而更不好,他和范宇宙握了手,各自坐下,
 楼主| 发表于 2007-1-19 12:32:03 | 显示全部楼层
“刚完工,总得先放放味道,现在不能搬进去的。这个地方的租约到7月底才到期,新办公室还有半个月的免租期,不着急的。”

    范宇宙可有些急了,说:“我看够呛,这里的空调太差了,天气还要越来越热呢,怎么熬得下去呀?新办公室那边已经全都到位了,你赶紧验收一下,再挑个吉日搞个乔迁庆典,我也去凑凑热闹,然后你们就赶紧搬吧。”他顿了一下,又意味深长地说,“你们这么大的跨国公司,财大气粗的,还在乎那几个小钱?”

    洪钧轻松地说:“顾不上啊,这几天太忙了,本来我正打算出去见几个人的,要不是你刚才来电话说已经在路上了,我就会劝你过些天再来,等这阵子忙完了,我再找时间去新办公室看看。”

    范宇宙听洪钧这么讲,只好拉下脸皮恳求道:“老洪,实话实说吧,我是为了那笔尾款来的。如果那20%都是我的利润,到我腰包里我也没急用,我绝对不会跑来烦你的,什么时候付都行。关键是我指望着那笔款子往外付账呐,好多当初赊的材料,厂家都来堵着门催了,工人的工钱也得给人家开支呀,他们都拖家带口的。我们已经按合同规定把发票开好寄到上海了,就劳你高抬贵手,最好也按合同在这个星期之内就付给我们吧。”

    洪钧见他一副可怜相,心里觉得好笑,却板着面孔说:“当然是要按合同办事啊,合同是你们提供的吧?上面写着的,‘装修完工验收之日起,一周内付款’,我没有违反合同,我还没验收怎么能付款呢?我也没有拖延啊,是你的合同里没有明确规定‘完工’以后几日之内必须‘验收’的嘛。你卖过那么多台机器,这点经验起码有吧?如果把付款条件定成‘系统安装验收之日起’,你安装完了,客户全都用上了,可人家就是不验收,你怎么办?这样的项目、这样的客户咱们都遇到过太多了吧。”

    范宇宙哭丧着脸说:“这合同我根本没看,是我那个亲戚弄的,我就没想到你还会这么认真,用这一条把我给拿住了。”

    洪钧立刻反驳道:“瞧你说的,好像我成心算计你似的。是我最近的确太忙,抽不出时间去,并不是有意要拖你的款,但如果你要拿合同来催我付款,我就只好也拿合同来和你理论了。”

    范宇宙忙赔着笑说:“没有没有,我哪儿能和你拿合同说事儿啊?合同本来就只是咱们兄弟之间的一张纸,做给别人看的,嘿嘿。”然后,他又神秘兮兮地说,“这次都怪我自己不懂好赖,你给个竿儿我就顺竿儿爬了,你给个棒槌我就当针了,都赖我,怎么也不该赚你的便宜啊。”

    说完,范宇宙回头看了眼关着的门,再把手包打开,从里面很费力地拽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信封,探着身子用双手把信封放到洪钧的笔记本电脑旁边,然后一边把已经彻底瘪了的手包塞到身后,一边轻声说:“这次你就别再打我的脸了,以前是我不懂事儿,你就别计较了啊。”

    洪钧面无表情,拿起桌上的签字笔,把信封的口挑开得更大些,看见捆扎得紧紧的五沓人民币,交错地挤在信封里。

    洪钧把签字笔撂在桌上,清脆地发出“啪”的一声,说:“老范,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我,我这个人说话是算数的,我说过好几回了我这次纯粹是帮你一个忙,你怎么还来这一套啊?你如果还想要那笔二十四万,你现在马上把这个收回去。”

    范宇宙的面部肌肉有些僵硬,他显然非常紧张,倒不是因为洪钧的拒绝,而是因为他实在搞不清洪钧真正要的是什么了。

    洪钧微笑着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范宇宙身边,从他身后把手包抽出来,又拿起信封,费劲地塞回手包里,手包被撑到极限,他用双手怎么也拉不上拉链,只好说:“别光看着呀,帮下忙。”

    范宇宙不知所措地呆坐着不动,瞪眼看着洪钧终于吃力地把拉链全都拉上,洪钧把手包往范宇宙怀里一扔,坐下说:“咱们之间不需要搞这些,我正好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范宇宙还是没有跟上洪钧的思路,搞不懂洪钧说的帮忙仍然是指拉上拉链,还是另外一个全新的话题,洪钧也不管他,接着说:“我只是想向你打听件小事,对你来说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你帮我这个忙,举手之劳,对你本人和你的泛舟公司都不会有任何不利影响,你的装修公司也会马上收到那笔尾款,我还欠了你一个人情,怎么样?你不吃亏吧?”

    范宇宙迟疑着,他不太相信洪钧的话,便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验收?”

    洪钧笑了,说:“不用那么麻烦,付款的申请单就在我桌上摆着呢,我今天签了字,用不了两三天那二十四万就应该到你们账上了。”他顿了一下,又严肃地说,“我已经去看了一次,小毛病真是不少,我会把意见整理出一个清单,交给我们这儿的Helen,她会要求你们的装修负责人照着做的。比方说,前台正面镶的那块玻璃,印有我们公司标志的,你们从哪儿找的那么低档的东西?尺寸也太薄了,必须换掉。但你放心,这些修修补补,和那笔尾款没有关系,我相信你老范即使收到全款也会抓紧把我要求的那些做完,对吧?你老范总不会让我将来一走进我的办公室就在心里骂你吧?”

    老范咧开嘴笑了,说:“老洪你又骂我,我是那样的人吗?你放心,我一定叫他们照你要求的马上改,该换的换,该重来的重来,直到你满意为止,一定不会耽误你搬家。”说到这儿,他又显出一丝紧张,因为他不知道洪钧用这一切究竟想换取他的什么,便试探着问,“你到底想打听什么事啊?不会让我太为难吧?”

    洪钧面带微笑地说:“没什么,我就是想知道两个信息,一个是数目,一个是地点。”

    7月15日上午,维西尔中国有限公司在其北京办公室新址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庆典,邀请了一些客户、合作伙伴公司、政府机构和媒体参加。在大厦的大堂和维西尔公司所在的楼层都摆有不少各家送的花篮,尚未全面投入使用的新办公室也被装点出一派喜庆气氛。

    本来聘请的礼仪公司还策划了舞狮、剪彩、致词等仪式,但最终被洪钧否决了,如果科克能来出席的话,洪钧倒愿意搞得隆重些,哄科克开心,但因为科克临时决定从新加坡赶到悉尼去了,洪钧便不愿意自己出这些风头,庆典的基调就被改成简单、随意。

    上海的劳拉、罗杰和广州的比尔都来了,除了露西正在美国总部培训,洪钧的经理班底又聚齐了。洪钧和大家都忙活着接待来宾,一拨儿在大会议室享用着餐点酒水闲叙,另一拨儿被引领着在办公室各处参观,稍后两拨儿再轮换场地。十一点刚过,来宾们便逐渐散去,李龙伟他们有的专程去送几个VIP,大多数人都赶回老的写字楼去吃午饭,办公室里只剩下礼仪公司请的一些打杂的在收拾现场。

    洪钧在三三两两往外走的人丛中找到了劳拉,便快走几步赶上去,叫住她:“Laura,别急着走啊,到我未来的办公室坐坐吧。”

    劳拉停住脚,看着洪钧,嘴角撇了一下,说:“今天我已经欣赏好几遍了,还要再去看呀?你自己过瘾还不够,偏要拉我奉陪?”

    洪钧笑着说:“走吧,这些都是你的心血啊,我一个人独享,不忍心啊,也正要和你说点事。”
 楼主| 发表于 2007-1-19 12:32:21 | 显示全部楼层
劳拉见洪钧坚持,还提到有事要谈,只好耐着性子和洪钧折返回来,走到位于最里面的洪钧的新的办公室。

    洪钧的这间“新居”和即将告别的“陋室”相比当然是不可同日而语,但与他当初在ICE做一把手时候的办公室比较而言,却是简朴、低调了许多。本来的设计方案中家具全是要用红木的,气派的大班台,考究的八人坐的长方形会议桌,洪钧看了便要求一切从简,材料变成普通的高密度复合板,外面是一层樱桃木的贴面,再刷上钢琴漆,看上去效果仍然不错,但费用就变成了红木的一个零头。室内的陈设如此,房间的大小也不显张扬,只比旁边李龙伟的办公室稍微大一些,不像在ICE的时候那副惟我独尊的架势,如今的洪钧比当年变得内敛多了。

    进了办公室,房间里的味道仍然很重,洪钧便敞着门,保持空气流通,他坐在会议桌的短边,劳拉坐在长边,两人的朝向形成一个九十度的直角,洪钧可以从侧面打量劳拉,劳拉在这种庆典场合更是仪态端庄,仪式前专门别在胸前的鲜花还没有摘掉,脖子上这次是一块很小的小方巾,紧紧地箍着薄薄的一层,让洪钧联想起狗戴的项圈。

    劳拉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脸上是一副“有话快说”的不耐烦表情,洪钧便说:“因为明天是周五,你马上要赶回上海,所以只好趁现在抓紧时间聊几句,今天肯定也只能开个头,就算是我先和你打个招呼吧。”

    劳拉不明就里,一头雾水地望着洪钧,洪钧接着说:“公司刚搬了家,最近刚招来的这些人总算可以有自己的地方了,但这个办公室现在还显得很空,很多位子都等着人来填满呢,上海、广州也都在招人,sales、consultants都要增加,不然今年、明年的revenue target肯定无法完成,revenue是人做出来的,没有人,一切就都是纸上谈兵。”

    劳拉微微皱起眉头,不以为然的表情像是在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还用你说?”洪钧却忽然话题一转,严肃地说:“但是,有了人就一定能做出业绩吗?我看不见得。一个人,要看他的能力和态度;一个team,要看它的战斗力和风气。到年底,咱们公司的员工总数会是现在的一倍,而且各自的背景也是五湖四海,人多了,如果没有一个良好的风气,可能还不如人少呢,矛盾多、摩擦多、内耗多。”

    劳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目光盯着洪钧,像是在琢磨:你到底想说什么?洪钧的脸色也变得阴沉,压低声音说:“所以,我觉得从现在开始,就要注重打造一个具有健康风气的团队,这个风气应该是团结的、向上的,个人的利益应该是和团队、和公司的利益一致的,而不能一心算计个人的私利,甚至侵害团队和公司的利益。如何来营造一个良好的风气,无非是两条,正面加以引导,反面加以惩戒。但现在我有些地方想不清楚,还没拿定主意,就是究竟应该以正面引导为主,还是以反面惩戒为主。”

    劳拉起初的不耐烦已经抛之脑后,她现在是瞪大了眼睛,张着嘴,紧张地等待着洪钧的下文,洪钧的声调变得和缓了,幽幽地说:“我这十多年,从sales混到总经理,大公司、小公司都混过,国企、民企、外企也都混过,耳闻的、目睹的太多了,我大多都能理解,大家都是人嘛,谁都不容易,谁都有迫不得已、或者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所以,除非实在是太过分、太不像话了、不处理不行了,我一般都是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有的时候干脆眼不见为净,自己装傻,难得糊涂嘛。

    “比方说Roger,这家伙现在的package不算低了吧?以前是堂堂的上海地区经理,现在是两个销售总监之一,可他每个月报销的招待费里,有多少是虚报、多报的?这家伙请别人吃饭,买单的时候总要加一句:‘给我多开两百块钱发票吧。’以前我只是听说,现在知道是名不虚传;他每个月的单子里都会有四张同一家餐馆开出的发票,每周一张,金额都差不多,笔迹总是一个人的,他声称招待的那些客户、那些事由显然都是‘莫须有’。过去几个月,我每到月底在他的报销单上签字的时候都很矛盾,到底要不要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要不要把脸皮撕破?这算不算品德问题、原则问题?但是,投鼠忌器啊,还是要保住眼下这种‘安定团结’的大局,那些钱就算是代价吧,只要这种行为仍是个别的,没有污染team的风气,至于我在他眼里是个傻瓜,我倒也无所谓。

    “比方说Helen,今天咱们搞的这个庆典,是她联系的礼仪公司,立刻一个装着一千五百块钱的信封就到手了,这还是在我大幅削减仪式内容和规格的情况之下,不然的话,恐怕就是三千甚至五千了。前不久,公司员工聚餐,她选定的一家饭店,轻轻松松,拿了五百块的介绍费。想想看,这钱是不是挣得太容易了?如果其他辛辛苦苦挣那本分钱的员工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怎么做?”

    洪钧看似随意点出的两个例子,其实都是颇具深意的,罗杰和劳拉同在上海,海伦是劳拉的直接下属,这让劳拉不能不紧张起来。劳拉搞不清洪钧是如何了解到这些底细的,她甚至摸不透洪钧是真的都已经掌握了真凭实据,还是不过在捕风捉影地虚张声势,但她已经相信自己的地盘不再有密不透风的墙了。

    洪钧没有给劳拉更多时间思考,他的手指急促有力地敲打着桌面,说:“现在让我头疼的是,Roger和Helen这些其实只能算是小儿科,还是小打小闹而已,相比之下,十万块,这才真是大手笔!”洪钧发现劳拉的眼皮抖了一下,立刻接着说,“如果单说十万这个数目,倒也不是什么天文数字,我以前做过的一些大项目里面,水比这个深多了;从比例来说,回扣还不到合同额的百分之十,倒也还算是适可而止。但是,咱们公司里有多少员工一年的底薪还不到十万?这些你最清楚,我数了一下,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人,辛辛苦苦干一年,可能都挣不到这十万块钱,而且还要扣税。相比之下,举手之劳就拿了十万块,是不是太过分了?”

    劳拉的双眼直直地盯着正前方,一点不敢瞥向洪钧的方向,脸色有些发白,嘴唇闭得紧紧的,洪钧趁势掷出他的最后一击:“而且,胆子也太大了,就在公司里面,人来人往的,好像生怕别人看不到似的,也太自信了吧,难道忘了那句老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都担心,就算我想息事宁人,恐怕我想捂都捂不住,如果真的让科克知道了,就不是我力所能及的了。”

    劳拉的脸色越来越惨白,惟一变黑的部位就是嘴唇,一双呆呆地望着远处的眼睛里黑洞洞的,她下意识地把手指伸进脖子上的小方巾里抻了抻,咽了口唾沫。劳拉首先想到的就是装修公司,很可能他们不相信自己一再叮嘱他们的,担心不是她拍板,又去拜洪钧的庙门,便有意无意地被洪钧探听到了底细,她不禁有些后悔那么快就把尾款付给他们了,现在连教训他们的机会都没了。让劳拉心里愈发没底的是,假如洪钧不是从装修公司得到的内情,那自己周围就再也没有安全和隐秘的地方了。

    洪钧缓缓站起身,在地毯上走了几步,最后停在自己的写字台前面,身体靠在桌沿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正视着会议桌后面的劳拉,说道:“我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和你商量,像这些事情,应该怎么处理。你看呢?”

    劳拉一见洪钧绕到了自己的正对面,便把脸偏向旁边,沉默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终于说出了她进到这间新办公室以后的第一句话:“我看,还是正面引导为主吧,”她顿了一下,接着说,“另外,也不要involve太多人,不然会搞得人心惶惶的,人人自危,还是尽量让大家把心思都放到business 上去吧。”

    劳拉说到这儿,正过脸来,抬起眼睛看着洪钧,洪钧面带微笑盯着她,劳拉勉强地翘了一下嘴角,挤出一丝微笑,说:“Jim,你是老板,还是你来定吧,你放心,我始终都会支持你的。”

    洪钧点了点头,劳拉最后的这句话终于让他满意了。洪钧觉得在自己新办公室里的首次谈话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从今以后,劳拉无论是在上海她自己的那间办公室里,还是在北京洪钧的这间新办公室里,都会经常回想起她和洪钧的这番对话的,洪钧的确可以放心,以后科克的耳朵里不会再听到洪钧不想让他听到的东西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1-19 12:32:53 | 显示全部楼层
星期六的上午,洪钧原本打算好好睡个懒觉的,他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地享受过双休日了,结果刚到九点他就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因为约好了这天要在家里招待邓汶。星期六的上午,洪钧原本打算好好睡个懒觉的,他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地享受过双休日了,结果刚到九点他就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因为约好了这天要在家里招待邓汶。

    早晨刚过去,外面的热度就已经上来了,晚上凉爽的气息早已荡然无存,洪钧把在后半夜打开的几扇窗户又都严丝合缝地关上,启动空调,等他才把房间大致收拾一下,家里的电话就响了,小区的保安通报有客人到访,洪钧确认一声,不久,门铃清脆,邓汶到了。

    洪钧打开门,拖着长音吆喝了一声:“邓——大——人——到!”邓汶便一个亮相走了进来。洪钧笑着说:“来得挺快呀,没走冤枉路吧?以为你怎么也得在路上打电话问问方位什么的。”

    邓汶一边换好鞋,一边回答:“你这儿是豪宅嘛,出租车都知道,直接就到了,在门口保安盘问了我几句,我没记住你告诉我的什么座、什么号,也没你家里电话,只有手机,保安查了查才找到您洪老板的电话,人家那叫一个热情,恨不能把我送上楼,你说,我到得能不快吗?”

    洪钧把邓汶让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说:“他们就是这样,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能把你烦死,生怕你琢磨他们收的那么多物业费都干嘛用了,最近又催着我们各家交钱呢,说要装什么可视门禁系统。”

    邓汶四下打量着,问道:“怎么着?不带我参观一下?我也瞻仰一下您工作、学习和战斗的地方,没什么不方便的吧?”

    洪钧笑着站起来,领着邓汶把几个房间都转了转,刚走到阳台上站一会儿就燥热得受不了,便顾不上远眺首都新貌,赶紧逃了回来。洪钧也不问邓汶想喝什么,就给他倒了杯冰水放到茶几上,说:“怎么样?比你那个三层的大house差远了吧?我这儿也就算小康水平。”

    邓汶看了眼玻璃杯,没伸手去拿,而是答道:“不错不错,看来是有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了。我那里地方是大一些,但没你这里整洁,毕竟有小孩,有了小孩,多大的地方都不够她折腾的。”刚说完,邓汶忍不住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洪钧一见,便笑着问:“怎么了?昨晚上太辛苦了?还是大烟瘾犯了?”

    邓汶揉着眼睛,说:“不是,我前几个周六不是出差就是去公司,在宾馆吃早餐的时候就都不喝咖啡,只有周日呆在宾馆才喝它几大杯,结果今天忘了喝。哎,你这儿有咖啡吧?”

    “没有,我这儿没有任何可能让我晚上睡不着的东西,没有茶也没有咖啡。”说完,洪钧拿过手机,熟练地按着键,发出一条短信。

    邓汶没办法,只好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冰水,倒也感觉清爽了不少,两个人接着便随意地聊天打发时间。

    过了一会儿,又是一声清脆的门铃,洪钧忙跃起身去打开门,菲比一只手端着一个星巴克的大号纸杯,一只手拎着几个大塑料袋和自己的手包,走了进来。洪钧只接过咖啡,送到邓汶的手上,笑着说:“我刚给你叫的外卖,怎么样?服务够到位的吧?”

    邓汶忙站起身,看着进来的菲比,她红扑扑的脸上汗涔涔的,大包小包还拎在手里,上身是件吊带背心,下面是条发白的牛仔裤,邓汶刚要开口问候,洪钧在一旁嘻嘻哈哈地说:“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小姐是我请的小保姆,今天顺便替星巴克送一次外卖,嘿嘿。”

    菲比瞪了洪钧一眼,又转头冲邓汶笑着说:“您好,您就是邓汶吧?听老洪说您今天要来的,您刚回国没几个月吧?老洪短信里只说让我带杯咖啡回来,也没说您要什么样的,我就只好要了那种最普通的咖啡,什么摩卡呀、拿铁呀、卡布奇诺呀都没敢要,也没加糖、没加奶,只好委屈您了。”

    邓汶被菲比的伶牙俐齿镇住了,他头一次听到有人称呼洪钧为“老洪”,又是从面前这个高挑的年轻女孩嘴里听到,正觉得有趣,又连忙笑着答应:“哎,你好,我是邓汶。”他扭头转向洪钧,轻声问:“这就是那位‘岁数越来越小、身材越来越好、容貌越来越俏’的吧?”

    洪钧心里激灵一下,生怕邓汶的嘴里跟着吐露出来那句“脾气越来越刁”,忙岔开说:“哦,她叫刘霏冰,你也叫她菲比好了。”说完,板着菲比的肩膀把她往厨房里面送。

    菲比冲邓汶笑着点点头,便回头小声地问洪钧:“他刚才那几句‘越来越’是什么意思?”

    洪钧一边推着她走,一边敷衍:“人家那是夸你越来越漂亮了嘛。”

    “哦。可他以前没见过我呀?再说,我也不能越长岁数越小啊?”菲比嘀咕着,进了厨房,洪钧忙回身走到沙发旁,伸出手指冲邓汶点了一下,邓汶也明白过来,吐了一下舌头。

    两个人刚重新坐下,就听到从厨房里传出菲比的一声断喝:“好啊你,洪钧,哼!”

    洪钧和邓汶都无声地咧开嘴笑了出来,经过这半年多时间的用心揣摩,洪钧已经大体能领会菲比的各种各样的“哼”所要传达的具体含义,他不得不赞叹女人的神奇,她们可以只用一个根本没有任何明确意义的字符,来细腻而准确地表露如此丰富的情绪。菲比很快端着两杯冰水走过来,放在洪钧近旁的茶几上,自己也坐在洪钧身边,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从沙发侧面的地板上拽过一个大大的粉色绒布做的Kitty猫,抱在怀里。
 楼主| 发表于 2007-1-19 12:33:12 | 显示全部楼层
邓汶一见便说:“呵呵,我那个小丫头也最喜欢这些Kitty猫,但你这个比她的那些大多了,和她自己差不多一样大。”

    菲比立刻笑着说:“是吗?她也喜欢Kitty呀?您都有女儿啦?您不是和老洪是同学吗?那他可比您差远了,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说完,带着报了一箭之仇的满足感,用胳膊肘拱了洪钧一下。

    洪钧却想把菲比轰走,说:“去去去,大人在谈事呢,小孩儿上一边玩儿去。”

    菲比把双腿盘到沙发上,继续和Kitty猫搂在一起,说:“你们说你们的,我就听着,不插嘴。”

    洪钧只好向邓汶笑了笑,既像是对邓汶表示歉意,又像是对自己的不具权威感到惭愧,他说:“这一个多月你都忙什么了?你已经回国了,我怎么还是见不到你的面啊?”

    “嗨,瞎忙呗,我给你打了几次电话,你不是也忙得四脚朝天嘛,今天要不是我舔着脸非要来,咱们不是还见不到吗?”邓汶说着就看了菲比一眼,菲比笑眯眯的,显然不觉得邓汶打搅了她和洪钧欢度周末,邓汶接着说,“卡彭特说过他在8、9月份就要来中国,我只有这么两、三个月的时间做准备,起码得在他来之前把R&DCenter的架子给搭起来,要不然说不过去啊。”

    洪钧喝了口水,问:“怎么样了现在?成果如何?”

    “最近我倒是跑了不少地方,大连、西安、上海浦东、深圳,什么开发区呀、软件园呀看了好几家,我得找地方啊,看看园区环境、问问优惠政策,好决定把摊子设在哪儿。我发现这些地方的硬件条件都不错,又漂亮又先进。”邓汶说着就眉飞色舞起来,“哎,有个事特有意思,有个软件园离海边不远,那环境真漂亮,那么大一片绿地,还有个小湖,都有点像是golfcourse了,一座座小楼,都不超过三层,什么样式的都有,一点也不拥挤,马路那叫一个宽啊,根本就没什么车,哎呀,那地方真好。”

    洪钧见邓汶还在啧啧称奇,笑着说:“怎么样?回来对了吧?你就等着享福吧。”

    邓汶顾不上搭理洪钧,接着说:“软件园的一个副主任,好像是专门主管招商引资的吧,特热情,开车拉着我在园区里转,那地方太大了,楼和楼都隔着挺远,靠两条腿根本走不过来。我就问他,占这么大的面积,全都是草坪啊、小湖啊什么的,只有这么几座楼,土地利用率是不是太低了?这得浪费多少地啊?那个副主任就歪着脑袋看我,说,咦,我们这完全是借鉴你们美国的模式搞的呀,你们加州的硅谷、北卡罗莱纳州和弗吉尼亚州那几个研发中心区,我们都去看过呀,就是这个样子的呀,我们这样正是和国际接轨嘛,这地方以前全是庄稼,刚刚开发出来的。我就问他,中国能和美国比吗?中国有多少人要吃粮食,美国才有多少人呀?美国那几个researchpark,森林、绿地、池塘、湖泊都是原来天然就有的,只不过沿着公路往两侧纵深盖几个楼就行了,你们这儿倒好,把庄稼全砍了,现种树种草,现挖个小湖出来,这么个全凭人造出来的环境,投入也太大了吧?而且这么大园区就这么一些小矮楼,才能放几家公司啊,利用率肯定太低了嘛。那个人一听就不高兴了,勉强接下去随便转了几下就回办公室了,我后来听见他好像偷偷对其他人说,这个家伙可能是个骗子,八成不是从美国回来的,太土。哈哈,我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说完,邓汶端过咖啡喝了一口,还止不住自顾自地笑着,洪钧和菲比互相对望了一眼,洪钧硬硬地对邓汶说:“你居然也知道中国和美国不一样呀?”

    菲比一听洪钧话音这么冲,忙轻轻用胳膊肘又拱了他一下,洪钧不予理睬,邓汶愣了,把纸杯放在茶几上,问:“怎么了?”

    洪钧说:“既然你知道中国和美国不一样,为什么还那样随便对人家指手画脚的,什么话都说,也不讲点技巧?其实有很多情况你可能并不了解,比如,你觉得人家征用那么多农田,投入太大,实际上,可能人家在这方面并没花多少钱,一个文件下去,这地就征了,每亩地补偿不了多少钱,还不一定要拖到什么时候才给,这你了解吗?”

    菲比又拱了洪钧一下,洪钧往一旁挪了挪,逃离菲比胳膊肘的势力范围,邓汶张着嘴听完,喃喃地说:“那农民不也太惨了?没地种了,还得不到几个钱。”

    洪钧继续说:“我就是那么一说,只是想提醒你,你以后真得改一改这种习惯,说话得三思啊。事情都是很复杂的,人也是很复杂的,有很多东西我们都并不了解,所以不能把事情、把人想得太简单。你回国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干事业、挣钱嘛。为了这个目的,就要学会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建立各种可以建立的关系,利用各种可以利用的资源,说话要看对象、要讲技巧。你对那位副主任讲的一大通,对你的事业、对你挣钱有什么帮助吗?根本没有。要多交朋友,少得罪人,争取不得罪人,如果你肯定不把摊子放到那个软件园也就罢了,如果你真相中了那里,将来你和人家怎么来往啊?”

    菲比不明白洪钧今天是怎么了,她也顾不上许多,忙用手拽了拽洪钧的衣襟,小声说:“你就别也讲这么一大通了。”然后转脸对邓汶打着圆场:“您的咖啡喝完了吧?我给您倒点儿别的饮料?”

    邓汶还是一副呆滞的表情,好像没听到菲比的问话,瓮声瓮气地说:“哼,我才不想和他们再来往呢,要是天天看着那些大草坪,我能心疼死,我当然没权力制止他们那么干,但我有权力不把摊子放到他们那里。”

    洪钧被邓汶弄得哭笑不得,他只好转而对菲比说:“你不用管我们俩的事,我们俩当初打架的时候还没你呢,我怎么说他都没关系,你看,我就是这么厉害地说他都还不管用呢。”

    菲比把怀里的Kitty猫扔到洪钧身上,说:“我才不管你呢。”起身走进了厨房。邓汶回过神来,笑笑,仰脖把纸杯里仅存的一点咖啡喝光,菲比已经用一个托盘端着一瓶矿泉水、一听可乐和一听橙汁走回来,放到茶几上,对邓汶说:“您愿意喝哪种您自己看着来吧,我们这儿就是没有任何热的饮料。”
 楼主| 发表于 2007-1-19 12:33:31 | 显示全部楼层
邓汶听见菲比大大方方地说出“我们这儿”,立刻朝洪钧挤了一下眼睛,洪钧把脸扭向一边,装作没看见。菲比坐回沙发上,从洪钧手里把Kitty猫拽回来,依旧搂着。洪钧又问邓汶:“你四处视察了这么多地方,没挑花眼吧?最后到底打算把研发中心设在哪儿啊?”

    邓汶回答:“还是北京呗,软件这东西,关键还是靠人的脑子,外地那些软件园的硬件呀、环境呀真不错,但是主要还得看当地的人力资源情况,要看能不能找到足够多、足够好的软件人才,我发现啊,我是在往外地跑找地方,可搞软件的人都在往北京跑找机会,这不就阴差阳错了吗?所以啊,还是得扎堆儿,就在北京吧。”

    洪钧“嗯”了一声,点着头说:“我也觉得还是在北京最理想,起码咱俩可以经常聚聚。”顿了一下,他又问,“哎,今天怎么安排?我和她也没别的事,就陪你吧。”

    菲比也在旁边“是啊是啊”地附和着,邓汶迟疑着说:“我也没什么想法,是出去转转?还是有什么别的主意?”

    洪钧看一眼菲比,见她好像没什么意见要发表,就对邓汶说:“白天太热了,我请的这位小保姆比较娇气,皮儿薄,怕晒,咱们还是昼伏夜出吧,她前几天买了几张碟,咱们要不先看看碟吧?中午就叫旁边的一家饭馆送几个菜来,晚上咱们再出去好好撮一顿,看看夜景,怎么样?”

    邓汶连声说好啊好啊,菲比从茶几下面取出一摞影碟,递给邓汶说:“您挑挑吧,都是美国新出的大片,全是大碟版,应该挺清楚的。”

    邓汶翻看着,手指头抠着影碟上贴着的“8元”、“10元”的小标签,笑着对洪钧说:“还是国内好啊,在美国要找这些可难了,大片的正版DVD都要在影片上映好几个月以后才出,而且贵得不得了。”

    洪钧苦笑着说:“嗨,咱们做软件的,天天讲版权,四处防盗版,可咱们自己不是也照样贪便宜吗?算啦,不再提公事了,咱们今天彻底潇洒一下,我也沾你的光放松一把。”

    洪钧说着站起身,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他丝毫没有预感到一场麻烦正向他袭来,他想舒舒服服地过个周末的念头很快就要破灭了。

    此时此刻,在北京的西三环外面,与洪钧的家差不多沿北京城的中轴线对称的地方,那座四层的老式办公楼里,泛舟公司还在照常上班,范宇宙从来没打算过让他的员工享受一下双休日。

    小薛手里拿着一沓准备报销的单据,站在小小的财务室里,他也只有在周六普发集团休息的时候才可以回到泛舟公司来,周一到周五他的岗位是在普发的。小薛静静地等着,正在低头忙碌的会计要先处理一些其他的杂事,然后才能轮到他。天气很热,那件西装早已穿不住,小薛穿着件短袖衬衫,虽然并不凉快,但他连最上面的扣子也一丝不苟地扣上,下摆扎到长裤里面,他觉得这样显得比较正式。

    就在这时,范宇宙手里拿着一把蒲扇、蹬着一双拖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抬眼看见小薛,就用蒲扇拍了拍小薛的后背,说:“你先出去,我跟你苏姐说点儿事。”

    小薛忙转身退到门外,范宇宙等小薛的后脚刚迈出门槛,就重重地把财务室的门关上了,不料,财务室厚实的金属防盗门和铁质的门框碰撞了一下,虽然发出的声音不小,但并没有关严,而是借着反弹的力量又张开了一道缝。

    小薛站在门外的楼道上,一时没想好干什么,他在泛舟公司连一张属于自己的桌子都没有,既然他被派去普发长驻,精打细算的范宇宙原本就恨不能一张桌子供两个人用,当然没有必要给小薛保留座位。小薛也不想到其他人的桌上去用电脑,担心万一这期间有其他人来报销,他的领先位置就失去了。楼道里不时吹来一阵凉爽的穿堂风,小薛便拿定主意,就在门外等着吧。

    忽然,他听到财务室里传出范宇宙沉闷的声音:“你昨天晚上跟我提了句什么?怎么周转不过来了?”

    接着是会计苏姐那清脆高亢的声音:“资金周转不过来了呗,现在这些厂商真是越来越缺德了,当初让咱们压货的时候说得好好的,这个季度机器的款子最晚在9月底以前付给他们就行,昨天突然发了份传真过来,说要求在7月底以前必须付,如果晚了,当初说好给咱们的返点奖励就不给了,只能给咱们正常的代理折扣。”

    小薛歪头看了一眼,发现财务室的门原来还留着一道缝,便凑过去想伸手把门关严,他的手刚要碰到门把手,范宇宙突然破口大骂了一句,把一群人的母亲的母亲都照顾到了,吓得小薛浑身打个哆嗦,手也下意识地缩了回来,他不敢再去关门,觉得还是应该趁早回避,但双脚却好像不听使唤,他就定在原地竖着耳朵好奇地听着。

    范宇宙还在骂:“这帮孙子,真不是东西。就是因为指望着那些返点,我才给客户报了那么大的折扣,要是返点没了,他们只按公开的代理价给我,那我不赔死了?!”

    “可不是嘛,可没法和他们讲理呀。”是苏姐的声音,气愤中带着无奈的哭腔,她又提议,“要不,赶紧把没卖出去的机器的报价抬起来,能卖几台算几台,卖不出去的留到第四季度接着卖,反正咱们下个季度打死也不听他们的再压货了。”

    “你放屁!把报价抬起来?现在这价都不一定能卖出去多少呢,你还要抬起来,你比别人哪怕只高出一个点,根本就没人买你的。再说了,其他那些家代理,肯定都拼命抢着压货呢,咱们的订单量要是上不去,明年别说拿不到更好的价格,没准儿连代理权都得被收回去!”

    苏姐想必是被范宇宙骂怕了,半天没敢再“放”,好不容易才又传来她那副可怜的腔调:“那怎么办呀?咱们账上现在没那么多钱呀,离月底就十多天了。”

    “这个月的工资先拖拖,下次和8月份的一起发。”范宇宙的这句话让小薛心里一惊,他脑子里立刻开始盘算着自己平日那点结余,还好,苏姐的一句话让他稍微安心了些:“全员月工资总共就那点儿钱,哪儿够啊?”

    “到底差多少啊?”

    “差四百多万呢,第三季度咱们压货压得太多了,这几个月的应收款就算都能收上来,到9月底都不知道能不能凑够,现在一下子要提前两个月给他们,客户的钱都还没到呢。”

    接下来是一阵寂静,小薛屏息静气地等着,终于听到范宇宙说:“普发的软件款什么时候到?”

    小薛心里又一惊,苏姐回答:“刚才小薛在这儿的时候我问他了,他说下周应该能到,第二笔款子,五百二十万,说是普发的项目主管和财务都签字了,下周上班就办转账。”
 楼主| 发表于 2007-1-19 12:33:47 | 显示全部楼层
“嗨,那还紧张什么呀?这不就妥了嘛,等这笔款子到了,月底就给那帮孙子汇过去呗。”

    “不行啊,这笔钱咱们只是过路财神,维西尔早都把发票寄过来了,咱们收到普发的款子就得把里面的四百五十万给他们转过去。”

    范宇宙的话伴着笑声传过来:“嗨,拖着呗,先把机器的货款付了,不然返点就没了,那帮孙子咱可惹不起,等到下几个月其他客户的货款都收上来,再给维西尔转过去。”

    苏姐担心地问:“那要是……,那要是到时候有些款子没收上来呢?”

    “你傻呀?!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再付呗,大不了,等普发的第三笔款子到了,再把拖维西尔的这第二笔款子付过去,等将来再想办法付他们最后一笔款子。”范宇宙的手已经把门又拉开了一点,回头对苏姐叮嘱了一句,“就这样定了啊,普发的款子不许转给维西尔。”

    小薛连忙往后退,想尽量显得离门远一些,但门已经打开,先看见一只拖鞋,然后是范宇宙,范宇宙在门口一下子愣住了,眼睛盯着小薛,抬起蒲扇指点着小薛的鼻子,问:“你在这儿干吗?”

    小薛忙回答:“呃,我……,等着找苏姐报销。”说着,他稍微扬了一下手里的报销单。

    范宇宙鼻子里“嗯”了一声,趿拉着鞋从小薛身旁走了过去,又马上转回头,没好气地叮了一句:“钱省着点儿花,能不花的就不花!”小薛连忙“哎”了一声答应着,声音还有点哆嗦。

    中午吃完了盒饭,小薛还是感觉自己晕乎乎的,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在楼道里碰到苏姐,苏姐盯着他看,问道:“你别是中暑了吧?”

    小薛勉强地笑了笑,低下头回避着苏姐的目光,嗫嚅着:“没有,刚吃饱,有点儿困。”

    苏姐拉住小薛的手说:“上着班儿呢,困可不行,去拿凉水洗把脸吧。”小薛答应着,苏姐又在身后说:“看你迷迷糊糊的,那些钱你可小心着点儿,别丢喽,刚报销给你的。”小薛心想,苏姐这么高的嗓门究竟是在提醒他呢,还是在提醒小偷呢。

    小薛一想到刚报销的那几千块钱,心里就更不踏实了,他在这家公司里一点安全感都没有,便走回办公室把自己的书包挎上,溜过范宇宙的房间门口偷偷朝里面瞄了一眼,人不在,他就走到财务室,扶着门框对苏姐说:“我可能是病了,浑身难受,我想去医院看看,您能替我向范先生说一声吗?”

    苏姐忙挥着手说:“哟,看你就不对劲嘛,那赶紧去吧,范先生叫上小马出去了,回头我跟他说。”

    小薛道了谢出来,走到三环路边挤上一辆公共汽车,一路上把书包捂得紧紧的,他脑子里很乱,好像有两个小薛在里面打架,他不知道哪个是好的、哪个是坏的,两个小薛背后分别站着一个人,一边是范宇宙,另一边,是洪钧。

    小薛一直记着洪钧,因为那天在普发姚工的办公室里,洪钧主动向他微笑、主动和他握手、主动给他名片,他觉得洪钧比其他人都尊重他,他始终记得洪钧笑着向他扬手告别的样子,像是他的朋友,也像是他的兄长,小薛觉得自己应该为洪钧做点什么,他想把刚才偷听到的情况马上告诉洪钧,虽然他不知道范宇宙的如意算盘究竟对维西尔公司、对洪钧本人会具体造成多大伤害,但他觉得几百万的款拖着不付,一定会给洪钧带来麻烦。但另一个声音却在喊:“内奸!叛徒!小人!”小薛不想做一个告密者,他是泛舟公司的人,他的工资是范宇宙给的,他不能出卖范宇宙和泛舟公司。

    小薛在阜成门下了车,正好赶上一趟向北开去的地铁,车厢里的人一点不比平时少,小薛一手拉着垂下来的吊环,一手捂着书包,被周围的人挤着,随着车厢的摇摆而摇摆,他觉得自己就像河沟里的一叶浮萍,顺着水流漂着,不知道会被带到哪里,也不知道会在哪儿停下来,惟有祈祷在腐烂之前能多经过一些美丽的地方。

    小薛翻来覆去地想,还是拿不定主意。他觉得范宇宙那样转嫁危机是不义之举,那样不

    就把洪钧给坑了吗?所以自己给洪钧通风报信完全是正义之举。可是,看来范宇宙也是没有办法啊,换了洪钧恐怕也会那么做。小薛开始懊恼,他后悔自己刚才真不应该“听墙根儿”,从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个小人了。是啊,给洪钧报信,难道真只是出于正义而毫无私心吗?不是,小薛知道自己想的是什么,虽然他觉得自己是在白日做梦,但他的确盼望着洪钧要是能因此给他指一条明路该多好啊。

    “卖主求荣!”小薛狠狠地骂着自己,他从未像现在这样鄙视他自己。但是,那句老话是怎么说的?“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自古就是这样嘛,自己也并没有奢望名垂青史,只是个普通人,而洪钧显然是位“明主”、“仁主”,为什么不可以抓住机会去投奔呢?小薛觉得像自己这类脑子不够用的人,还是越少遇到这种必须做出抉择的情形越好,是非、利弊都纠缠在一起,让他无法权衡、无法取舍,与诱惑接踵而至的是困惑,他想不清楚究竟该走哪条路。

    忽然,小薛感觉周围的人好像少了,他低下头往车窗外看去,是黑乎乎的隧道,刚才广播的站名他没留意,只好等到外面的光线又亮起来,驶入下一个站台他才看清站名,都到安定门了,他原本是要在西直门换乘城铁的,结果恍惚中错过了站,只好干脆到东直门再换城铁往回绕吧。

    小薛走出地铁东直门站的站口,双脚踩在被烈日晒得滚烫的人行步道上,他忽然下定了决心,人这一辈子不会像乘地铁这么简单,错过了还可以再绕回去,关键的时候只有那么几步,错过一个出口、错过一个机会,可能就会抱憾终生。

    小薛拿定主意,也顾不上去赶城铁,干脆就在附近找了一个有树荫的马路牙子坐下来,把书包放在膝盖上仔细地打开,把装满钱的信封又往里塞了塞,然后拿出一个黑色塑料封皮的记事本,在封皮内侧有个插名片用的小夹层,他从夹层里抽出一沓名片,一张张翻看着,终于找到了洪钧的名片,他从书包里拿出手机,定了定神,长吁了一口气,心想,当“叛徒”也是需要些勇气的,便照着名片上洪钧的手机号码开始笨拙地按键。
 楼主| 发表于 2007-1-19 12:34:04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薛把手机紧紧地贴到耳边,对方的铃声响了,一声、两声、三声,马路牙子的热气烘烤着小薛的屁股,他彻底体验到了“热锅上的蚂蚁”是什么滋味,终于,等到第五声铃声刚刚响起时,电话被接了起来:“喂,你好,我是洪钧。”

    小薛的心怦怦地跳得更剧烈了,洪钧面对陌生来电的这种公事公办的腔调,在小薛听来好像更透出几分怀疑和警觉,小薛清了清嗓子,说:“嗯——,您好……洪总,我是小薛。”

    对方没有反应,小薛猜到洪钧一定是在苦思冥想“哪个小薛”、“小薛是谁”,他心里一沉,不由得有些失落,刚鼓起的勇气已经泄了一半,他又嘟囔着补了一句:“薛志诚。”心想,如果洪钧还想不起来,一切就到此为止吧。

    就在同时,洪钧热情的声音已经传进了小薛的耳朵:“小薛啊,你好,星期六还在普发吗?辛苦啦。”

    小薛听了,一瞬间好像感觉自己双眼都湿润了,他忙说:“没有,我在外面呢。洪总,我想和您说个事儿。”

    “好啊,你说,我听得很清楚。”

    “嗯——,我就是想告诉您,……,我们公司在收到普发给我们的软件款以后,不会转给你们了。”

    又是一阵沉默,小薛正想再解释一句,听到洪钧平静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哦,请问你是代表你们泛舟公司正式通知我吗?”

    “不是不是,嗯——,是我刚听说的,想赶紧告诉您。”

    “哦,那我先要好好谢谢你。小薛,能不能再具体给我讲一下?你是听谁说的?”

    小薛说了几句,自己都觉得是前言不搭后语,最后还是被洪钧三问两问地引导着,终于把事情经过讲清楚了。

    洪钧笑着说:“小薛,下面的事我会处理的,真的要好好谢谢你啊,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小薛不知道该说什么,头上的汗已经流到了腮帮上,他听见洪钧问他:“你在泛舟公司还有什么东西吗?”

    “没东西,我在那儿连张桌子都没有,所有东西都在我自己的书包里呢。”

    “呵呵,我问的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比如,你的档案在泛舟公司吗?‘三险’和住房公积金呢?”

    “档案?泛舟才不管我们的档案呢,我的档案一直放在街道,泛舟也不管我们的‘三险一金’。”

    小薛说完,就听到洪钧笑着说:“哦,无牵无挂。”然后停了一下,洪钧又非常郑重地说:“小薛,我下面的话请你一定要听好,而且一定要照着做,第一,从现在起你不要再去泛舟或者普发上班了,不要主动和范宇宙或者任何与工作有关的人联系,他们要是给你打电话,你就说生病了,要休息几天,别的什么也不要说,他们再来电话你就不要接了;第二,过几天我会给你打电话,具体哪天现在还说不好,但肯定在下周之内,你什么都不要做,就安心等我的电话,我会用我的手机给你打,你认得这个号码的,这两条记住了吗?”

    小薛答应后挂了电话,他把手机从耳边拿到眼前,整个屏幕上覆盖了一层汗水,他一边想,看来光天化日之下当“叛徒”的确是种煎熬,一边把刚拨打过的手机号码保存下来,希望这个号码的主人能给他的人生带来转机。

    洪钧在自己的书房里,门关着,只能隐约听到客厅里电视机传出的声响,他拿着手机下意识地把玩,心里念叨,好险啊,如果普发这笔款项真到了范宇宙的手里,维西尔恐怕要费很大的周折才能把属于自己的那部分拿到手,普发是洪钧一手经营的项目,如果收款发生问题,其后果恐怕比当初假如没赢下项目还要严重,刻不容缓,他熟练地从手机里找出一个人的号码,按了呼叫键。

    铃声响了好几下才被接起来,传来韩湘那熟悉的声音:“喂,洪钧,有何吩咐?”

    “呵呵,岂敢。在哪儿呢?忙着呢吗?”

    “嗨,天底下最苦的差使,陪老婆逛商场呢,在西单,刚才是中友,现在是君悦百货,无聊死了,就当是避暑吧。”

    “嘿,真自在。不好意思啊,今天我可要煞风景扫你的兴了,我有急事得马上和你见面商量一下,你看什么时间方便?”

    韩湘沉吟着:“哦,什么事这么急啊?”话音里根本没有要从老婆身边“胜利大逃亡”的冲动,显然与任何公事相比,他还是宁愿选择陪老婆逛街这件“苦差使”的。

    洪钧笑着说:“的确是件重要的事,不然我也不会厚着脸皮打扰你。”

    洪钧知道虽然自己说得轻松,但韩湘肯定明白,以洪钧的分寸,如此十万火急地找他,应该不是什么无谓的琐事。韩湘那边半天没有动静,洪钧猜到他一定是在向老婆请示,便耐心地等,果然,韩湘的声音又响起来:“那就还是在那家咖啡馆吧,我现在往那儿赶,你也出发吧,咱们差不多同时到,呆会儿见。”

    洪钧拿着手机从书房走出来,客厅里的邓汶和菲比都注视着他,谁也不再关注正在播放的影碟,洪钧刚苦笑了一下,菲比就说:“得,让我猜中了,计划泡汤了。”

    邓汶忙问洪钧:“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

    洪钧回答:“嗨,没什么,我得出去见个人,韩湘,还记得吧?普发的,在赌城咱们聚过。”

    邓汶“哦”了一声,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韩湘手揣在兜里捂着筹码的形象,张口刚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住了。菲比问:“非得今天吗?你们俩好不容易聚聚,不出去吃饭啦?”

    洪钧对邓汶抱歉地说:“改天吧,先欠着,我马上就得走,也不能送你了,不是一个方向。”

    邓汶立刻站起身,摆着手说:“没事没事,我跟你一起走吧,我出去打车,你不用管我。”

    洪钧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走到门口拉开门,邓汶下意识地往后站,颇为绅士地想让菲比先行一步,他回头一看,菲比正冲他笑着挥手,他一下子醒悟过来,菲比并不是像他一样的客人,人家已经是这里的女主人了,邓汶暗笑自己的愚钝,忙抬脚和洪钧一起走了出去。

    咖啡馆对于那些选择逃避的人来说,是个理想的去处,当窗外寒风凛冽的时候,里面温熏和煦,当外面骄阳似火的时候,里面清凉恬静。洪钧和韩湘时隔七个多月又再次坐在那家咖啡馆的那个临窗的位置上,洪钧很快就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谈话氛围不仅比不上窗外那迟迟未曾消退的热度,更远没有他们上一次那种相谈甚欢、相见恨晚的热烈,洪钧不由得暗自叹息一声: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洪钧已经预料到了韩湘会是怎样的反应,果然,当听完洪钧的一通陈述之后,韩湘便把身子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看不至于的吧,你们两家不是一直合作得还不错嘛,可能是以讹传讹了吧,要不给老范打个电话说说?”

    洪钧已经把小薛讲的一切在脑子里转了好几遍,他相信小薛说的是实情,这不会是范宇宙精心设计的一个圈套,尽管他将要提出的解决方案也会给范宇宙带来某种实惠。洪钧对韩湘认真地说:“我不这么看,范宇宙的现金流的确遇到了问题,他一方面为了得到更多返利,一方面为了讨好硬件厂商,所以下狠心从厂商那里压了太多的货,但他的销售不如预期的顺利,在客户手里的钱回笼不上来,他的资金链断了,所以他才会拆东墙补西墙,你们的第二笔款项到了他手里,我相信他肯定不会按合同付给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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