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小黑猪

yangzhutongxun · 发表于 2009-8-12 15:16:17

（支持原创！转载请注明出处。山东省微山县欢城镇虎庄村宋申信）王志栋校

　　我从事猪场兽医工作近二十年了，在我的工作经历中遇到的猪成千上万，最使我难忘的还是四十多年前我家喂养的那头小黑猪。
那还是在一九六六年初春的一天，那时候没有干粮吃，因此一到放学，我的肚子就咕咕叫，只饿的两腿迈不开步。好不容易回到家，啊！院子里有一头小黑猪，足有二十多斤，小黑猪的脖子上还栓了一条小绳十分可爱，一见到这小黑猪，我差点高兴地跳起来，把饿肚子的事全忘到九霄云外了，饭还没做好，我就在院子里逗着小猪玩。
“咱家只有这百多斤地瓜干叶，还有这五十多斤瓜干，到麦收还有三四个月，七口人就靠这点东西能吃几天呀，再添这张嘴让它喝西北风去！”我知道这是母亲在抱怨父亲呢。
　　父亲蹲在地上，只管吧哒吧哒的抽着旱烟，没有答话。“怕什么，长言说柳树发青，饿不死瞎鹰，你看那柳树都发青了，柳葚都快长出来了，这柳葚人也能吃，猪也能吃，还有这地里野菜也快长出来了，野草也要发绿了，猪吃百样草，看你找不找，这春天里没什么活，都到地里挖野菜去，四孩小不能干活在家玩，大孩、二孩、三孩放学回家都去地里挖野菜去，野菜很好，人猪都能吃，我不信，老天爷能把活人饿死吧，麦子收了，能接接济，秋后地瓜收了，天天煮锅地瓜给猪吃，吃上一月就能追肥。孩子们的学费，七口人过冬的棉衣就全指望这猪了，要好好喂这猪”。这是奶奶在发话了。
　　母亲还是有些抱怨的语气说：“咱们有半月没吃上油了，叫你卖了苇席有了钱去买豆油吃的，可好，你却添了这张猪嘴，油又吃不上了。”
　　父亲说：“这猪也不是买的，是咱大表哥家里的母猪生的，他家也喂不起了，就让我给抱过来了，即然抱过来了，咱就好好喂着吧，秋后这猪卖了还能顶大用呢”。
　　母亲说：“好吧，咱就养到哪时说哪时，养一天看一天吧。”
　　那时我们家七口人住在两间又窄又矮满墙裂缝的茅草屋里，屋里还有一口做饭的大锅，哪有猪住的地方呢？如果能盖起猪屋，不早就盖间锅屋了吗？没办法，父亲就拿来一块烂门板靠在屋墙上，墙与门板之间留有一个空洞，洞两头还透着风，用绳子栓上小黑猪的脖子上，绳子的另一头栓在靠门板边的小橛子上，这就是猪圈了。
从此，我们全家总动员，谁没事做都到地里挖野菜去，就这样解决了人与猪的温饱问题了。开始挖野菜的时候，还能挖得到，后来挖野菜的人多了，野菜也挖的很少了，我们就到路边挖茅草根，父亲就削树叶喂猪。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家的那头小黑猪就在那样的生存条件下，在三个多月的时间里，从来我们家的二十多斤重增长到八十多斤重了，在当时的那条件，可真是“神长”了。
　　“好了，有希望了，有希望了，孩子们学费有希望，全家过冬的棉衣也有希望，秋后卖了这头猪的钱都能办好了”。父亲每天吃完中午饭就蹲在小黑猪的旁边，抽着旱烟袋，脸上笑眯眯地自言自语到。
　　那时候吃野菜树叶也经常断炊，一天放学回家进屋，一看锅里冰凉，饿的我哭起来，奶奶说：“小三呀，别哭了，麦子快熟了，等收了麦子，我给你做白馍馍吃”。好不容易熬到麦子熟了，不知是从哪天起，越来越见不到父亲的笑脸了，没有精神了，也越来越消瘦了，可麦子磨的白面粉，做成的面条只有父亲能吃得到，我们只能喝点面条汤，我想那时父亲可能是病了。
　　初夏，自留地的菜园子的青菜长起来了，人猪也都是以青菜为主食了，那时这头小黑猪已经增长到一百多斤重了，小黑猪已经变成了大黑猪了。
奶奶说：“等秋后地瓜熟了，豆子收了，就好了，那时把地瓜、豆子煮熟再加地瓜叶，就能把猪喂得肥肥胖胖，还能卖不少钱呢，有了钱首先要给你爹看病，不治病是不行了”。我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初秋，三天三夜的大雨下个不停，彻底撕碎了人猪都能吃饱肚子的美梦。地瓜泡烂了，豆子泡烂了，菜园也淹了，大水过后光能见到秸杆和烂地瓜秧了。猪吃什么呢？人又吃什么呢？我母亲每天削树叶扒树皮，人吃这些树叶树皮，猪也是吃这些树叶树皮。但是看看这猪吧，一点都没耽误长肉，邻居都说神了，真是神了。
　　祸不单行，中秋的一个深夜，我被窗外一棵老枣树上“喵喵喵”的猫头鹰叫声惊醒，中秋的夜风从墙缝里吹进屋来，身上感觉丝丝的凉意，滴嗒滴嗒的雨点声，砸到心里烦人，老枣树上的一根最长的干枝刺的夜风嗷嗷哀叫。睁眼看到窗外漆黑，屋内枕上那盏豆油灯，灯头象黄豆粒大，无力地放着暗灰色的光，又被从墙缝进来的风吹的左跳右摆，我害怕极了，越怕越睡不着，不敢看了，把头埋进被窝里。一会儿，我又隐隐约约听到了哭声，先是奶奶的哭声，再是母亲的哭声，后来又听到两个哥哥的哭声，我的心砰砰在跳。
　　“患病初期你瞒着不让我们知道，后来我们发现了，都在催你去看病，你又不去，你说没大病不用看，病成这样了，怎么办呀？”我一听，这又是奶奶在抱怨父亲。
“娘呀，你看这老少七口人的肚子都填不饱，哪里弄钱看病啊”。父亲有气无力喃喃的说。
母亲说：“咱把猪卖了也得给你看病啊，唉，你是当家人，你是全家的主心骨，你怎么不思不想的啊”。
　　“我的病现在很重，再治就是白花钱了，可不能卖猪，你们还是得听我的，这猪是咱们的命根子，我不行了，可你要带着孩子们过下去呀，这天马上要冷了，你想想，孩子们过冬的棉衣要有呀，孩子大了还要做两床棉被吧，三个孩子的学费还要拿吧，吃盐、吃油，还没粮食，哪天不用钱呀，别顾我了，你们要活命呀”。这是父亲微弱的声音。
　　奶奶和母亲小声说出了“棺材”二字，我忽然感觉到了父亲病的很重，以后就见不到父亲了，想着哭着，哭着想着，也不敢哭出声来，只是在被窝里抽抽泣泣，这时我好象忽然长大了，猛地掀起被子扑到母亲的怀里大哭了起来，“娘，娘呀，卖了猪不要给爹买棺材，要给爹治病，爹的病能治好呀，不能让爹死啊，卖猪吧，快卖吧，把钱都留着给爹治病，我不上学了，不要拿学费了，只要给爹治好病，冬天我也不要棉衣了。”我一边哭着，一边用手摇晃着母亲的肩膀，母亲哭了，奶奶哭了，两个哥哥一直是在哭着，哭声吓醒了六岁的小弟弟，小弟弟也哭了，全家哭成一团，这哭声也惊醒了父亲，父亲也哽咽了。
“卖猪吧，卖了猪给您治病，您会好的，不要买棺材……”我又扑到爹的身边哭着说。
“孩子，谁说的卖了猪给爹买棺材”，父亲问我。
“娘，奶奶都这么说”，我回答父亲的话。
　　这时父亲认真而又带点生气的样对姐姐和母亲交待说“我死后箔卷席埋，决不要棺材，千万不要卖这猪，千万，千万……”父亲没说完话，就永远地走了。
　　根据父亲遗愿，在秋末的一天，收猪的人来我家拉走了我家那头大黑肥猪，足有一百八十多斤重。
　　卖猪的钱，交上了我们兄弟三人的所欠的学费，又买了布，买了棉花，又买了点过冬的粮食，剩下的钱又买了一头小黑猪，全家人的日子总算能过下去了。这头黑猪救了我全家的命呀！
　　三天后，收猪的人来我家说：“宰的那头大黑猪挖膛破肚，一看胃内全是野菜、树叶，肠子里全是绿色的粪，就连胃肠粘膜也是绿色的。”
　　四十多年来，我一直在怀念那头黑猪，现在有时回忆起来我还总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