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以来，有关太子奶沉浮与资产重组，成为官方与民间关注的焦点。近日，株洲高科奶业经营有限公司董事长、高新区管委会副主任文迪波，这位始终置身于太子奶风波中的关键人物，接受媒体专访，首次详细讲述太子奶破产重整的前前后后。(以下文字根据访谈过程整理) 主持人：近几年来，太子奶一直是官方、媒体乃至社会各界关注的一个热点。2008年开始，太子奶从辉煌跌落到低谷，到现在逐步恢复生机，您能跟我们回顾一下这其中的历程吗? 文迪波：我把拯救太子奶分为三个时期和三个小阶段。第一个时期是指2008年6月，太子奶受金融危机影响，内外交困，资金链出现了断裂，李途纯先生开始四处奔走，谋求自救，包括用高利息的方式向经销商、职工甚至其他人融资，开出优惠条件向其他投资人融资等手段; 第二个时期是指2008年10月，李途纯先生在融资无果的情况下，开始向政府求救，在株洲市政府的呼吁下，湖北黄岗市政府、北京密云县政府以借资方式救助太子奶，先后借给太子奶7000万元，但这点钱对于当时已经奄奄一息的企业来说，已经是杯水车薪。此外，三大投行也试图通过其他融资途径出手相救，同样无功而返; 第三个时期是指高科奶业托管和重组时期。在这个时期中又可以分为三个阶段。2008年12月中旬，“两会”“两节”临近，太子奶问题愈演烈，各种矛盾凸显，此时，市委市政府任命我接手太子奶工作，我和我的团队经过短期调研后，决定解决太子奶问题的步骤分为三步：第一步用半年左右的时间，恢复和稳定太子奶生产经营，初步实现“四稳”目标;第二步用6个月到12个月的时间，通过破产重整程序，实现太子奶资产债务的重组;第三步，引进战略投资者，做强做大太子奶，实现太子奶的凤凰涅槃，这一决定得到了市委市政府的大力支持。 由于太子奶账户和资产全部被查封，太子奶公司财务已无法正常运转，我们在得到市委市政府的首肯下，决定采用一种新的模式来解决太子奶问题――组建株洲高科奶业经营有限公司，以租赁的方式托管太子奶。2009年元月20日，高科奶业成立并进驻太子奶，在强有力的资金和政策扶持下，2009年2月-6月，太子奶逐步恢复生机，6月份月销售收入由年初的2000多万元飙升到6800万元，第一阶段的目标基本实现。 2009年6月底，我们邀请株洲市企业家协会专题研究太子奶问题，并初步定好了太子奶资产债务重组方式，由于涉及各方利益的重大调整，这项工作并没有如期展开。在此期间，我们非常尊重李途纯先生个人的意见，多次调整方案，几番牵就，几经折腾，但没有取得任何进展。太子奶的生产经营、品牌和市场受到严重损害，这个阶段是高科奶业最困难的时期，曾经连续10天销售、生产、回款全部为零。好在我们这支团队的顽强坚持，没有使这棵树倒下去，没有给市委市政府带来新的麻烦，现在回想起来，我仍然心有余悸。 直到2010年7月23日，经债权人申请，株洲市中级人民法院裁定湖南太子奶集团生物科技有限公司进入破产重整程序，太子奶问题的解决又回到了一条正确的轨道上来。由于各项措施给力，去年12月底，即使在仅仅保留株洲一个生产基地的情况下，太子奶仍然完成销售收入3.5亿元。尤其是进入12月以来，一些主销省份，如京津冀鲁豫晋都超额完成销售和回款任务，目前公司压单2000多万元，每天订单还在以百万元的速度递增，为了抢抓住这一销售旺季，公司连续40多天没有放假，机关管理干部也取消了星期日到第一线帮助生产，以保障供货顺畅。 主持人：您刚才提到了太子奶资产重组，当时对于资产重组究竟是怎样操作的呢? 文迪波：一般而言，企业在成长过程中都会经历并购、剥离、重组等环节，或者是为了扩张，或者是为了恢复，其目的无非都是使企业的资源配置达到最优状态，使企业的资产负债恢复到正常水平。企业资产债务重组有两种模式：一是企业自主重组，即通过企业与债权人达成一致，或通过股权出让、或通过资产变现、或通过新的融资安排，妥善安排企业债务，从而实现资产债务重组，恢复企业正常的财务运行;第二种模式就是破产重组，即通过破产程序，或和解、或重整、或清算，依法解决企业的债务问题。我们团队通过反复调研论证后认为，太子奶问题十分复杂，不仅债务庞大，债权人多且分散，而且资产配置与企业的市场能力极不相称，企业信誉也丧失殆尽，企业自主重组毫无成功的可能,但我们仍然尊重李途纯先生的意见。 2009年7月10日，在太子奶公司的股东会上，他承诺8月31日前引进资金3亿元，但是他的这一梦想最终未能实现;10月10日在市委常委会议室，他再次信誓旦旦，表示一定能引进战略投资者，为此，株洲市政府还成立专门班子帮助他进行招商和谈判，而到签字时，他却变卦，近两个月的努力付渚流水。12月15日晚，还是在市委常委会议室，他许下一周内采购3000万元原材料的承诺，到12月24日验收时，仅到位1200万元，在此种情况下，高科奶业只好重新接管太子奶。 2010年2、3月间，李途纯先生开始组建仙山奶业，并且在全国各地召开原太子奶经销商会议，号召抵制高科奶业的生产经营，开始公然和太子奶分庭抗礼;2010年4月12日，开曼大法庭裁决太子奶开曼公司清盘，并委托香港保华事务所任临时清盘人，此时从法律上讲，太子奶原股东已丧失对太子奶的控制权，至此，太子奶自主重组之路已经被彻底堵死。 2010年5月，湖北黄岗太子奶、北京密云太子奶因债务纠纷相继被迫关闭，株洲高科奶业的账号连续7次被外地太子奶债权人查封，高科奶业的生产经营受到了严重的威胁，在这种情况下，要挽救太子奶，只有唯一一个选择――那就是破产重组。 主持人：“破产”在老百姓的心目中，一直不是个好的“词汇”。那么，选择破产重整这种方式对太子奶的复兴有什么具体帮助呢? 文迪波：“破产”的确不是一个好词汇，正如“吃药”“手术”也不是一个好的词汇一样，但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生病可能就要吃药，严重的还得手术，否则就会送命;市场经济条件下，企业同样会生病，生病了怎么办，调整、改革、自主重组，甚至破产重组，否则，就只能是淹没在市场经济大潮中，甚至连带债权人、债务人一同走上不归路。所以，对生了病的企业而言，尤其是生了重病的企业而言，破产重组就是对企业施以手术，用这种最高规格的方式来拯救企业，当然是迫不得已的选择。太子奶就是这样一个生了重病的企业。 破产管理人调查的资料显示，太子奶已出现了严重的资不抵债，也就是变卖其全部资产也不足已清偿其全部债务，这就面临一个如何公平清偿债务的问题，太子奶作为一个企业，它既没有公平对待上万债权人的能力，也不能说服所有债权人接受其债权损失严重的事实;其次，要清偿债务，就必须变卖资产，而太子奶的资产在此之前已全被债权人抵押、质押和查封，企业根本无权处置这些资产，而这些债权人不仅来自全国各地，甚至还有许多是国外的债权人，因此不经过法律程序，这些抵押权、质押权、查封权无法解除，也只有经过破产程序，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太子奶的问题。 进入破产程序后，局面一下子就出现了转变，企业不再面对债权人，而是由管理人来面对债权人;不是由企业和债权人来协商规则，而是根据法律的规定和法律程序来调整债权债务关系;从去年12月4日太子奶第一次债权人会议的情况来看，多数债权人已经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也完全熟悉法律对此所作的各项规定。所以进入破产重整程序后，不仅太子奶的债务纠纷得到了有效疏解，而且高科奶业正常的生产经营也得到了维护，所以才会有现在的生机勃勃。这是高科奶业进入太子奶以来获得的最好的环境。在法律的框架下，太子奶问题的最终解决才有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时间表。 主持人：从当初占有国内76%的乳酸菌市场到资不抵债，再到破产重整，太子奶可谓经历了一场生死蝶变。那么，您是怎么样看待这样一个个案的呢?或者说，太子奶现象的背后又有哪些经验教训呢? 文迪波：我想从两个方面来谈这个问题。一是从政府监管的角度看，当前，各级政府有必要尽快建立企业征信制度，为企业建立档案。太子奶出事之前，已经拖欠了工人8个月的工资，而2个月前还在大张旗鼓地搞千万元巨奖引诱经销商打款，3个月前有500万元的信用证保证金都不能支付，半年前，一些警觉的银行就开始逼债，北京公司已无力支付蒸汽费，职工宿舍无法供暖，湖北公司已经连续几个月没有按时纳税，株洲公司食堂连菜钱都没有，女职工甚至用洗衣粉洗头发……这些现象无一不显示：企业资金链出了大问题。此外，800多亩的太子奶株洲基地，建了5栋大厂房，面积达20多万平方米，可始终只有一栋厂房在生产，里面的设备还从来没有满负荷运转过，即使这样，太子奶公司还在向高新区要地，政府还在向它供地……这说明我们的监管有漏洞。 在此前后，株洲有鹏程实业、保利房产、国光瓷业、德隆、福泰等一批企业都出现过问题，如果政府能更早一些掌握企业的信息，就能为及时处置这些问题赢得宝贵的时间。我们有些人认为搞市场经济，政府就不应当管企业的事，但这种不管是有限度的，绝不是对企业听之任之，即使是市场经济比较完善的资本主义国家，政府对企业也不是放任不管的，一旦企业的麻烦大了，政府想不管都不行。政府是社会秩序的维护者，市场经济的守门人，一个三鹿公司使石家庄政府，使河北省政府乃至国务院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这种代价不仅包括金钱，而且还有政府的公信力，甚至对整个行业的成长都造成了很大的伤害;金融危机期间，美国政府直接插手通用汽车、花旗银行，为什么这样做，因为这种企业垮了，最终受害的是美国人民和政府。所以，我建议株洲要在全国率先建立和完善企业的诚信制度，政府有关部门要加强对企业的研究和监管。 二是从企业自身的角度看，企业尤其要遵守经济规律，在出现重大的债务危机时，一定学会运用《破产法》来保护自身。此外投资要讲投入产出法则，生产经营要讲价值规律，企业的运行要遵循正常轨迹，财务要关注资产负债表的变化，人财物要配套，产供销要协调，现金流和物流要吻合。太子奶曾号称资产50亿，但最好的销售业绩也只有16.8亿;株洲基地占地800亩，光厂房就有五栋，但产值从未超过5个亿，由此可以看出，得到有效利用的资产还不到五分之一，据测算，株洲基地的一个厂房就足以生产出全国的太子奶销量，而像这种规模的厂房，在全国另外几大基地已建成和在建的还有12栋之多，显然，这种资源配置出了大问题;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为了刺激销售，太子奶公司长期给经销商高达30%的返点(利润)，而越是资金紧张时越给的高，例如2008年销售收入是12个亿，而欠经销商的资金却高达4个亿，这种营销模式显然是不正常的;另外，五六千人的生产队伍，一年只产出十几个亿的产品，1000多名业务员才卖出十几个亿的销量，而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年仅十几个亿销售规模的企业居然有1000多名管理人员，年薪30万元以上的高管就有50多人，这样一支庞大的销售管理队伍，企业能养得起吗?上述这些现象，哪一条没有违反经济规律? 从2006年11月三大投行7300万美金进来算起，太子奶先后向花旗银行等外资银行融资6.5个亿，向株洲、长沙、北京、成都、黄岗等国内银行融资6个多亿，如果算上向经销商、供应商和职工的融资，有近30个亿，但两年时间不到，这些资金灰飞烟灭，种种迹象都说明企业已经命悬一线…… 从某种意义上讲，没有一点赌性成不了企业家，吹不了一点牛，也成不了企业家，这实际上就是风险，但无论是赌还是吹都得有一条底线，尤其是做实业的企业家，如果不能扎扎实实地管理，不能兢兢业业地创新，不能认认真真地经营市场，即使有一两次侥幸成功，也绝不会长盛不衰。 同时，企业出了问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讳疾忌医，不敢面对，尤其是我们的一些企业家缺乏必要的法律修养，对《破产法》更是谈虎色变，殊不知，国外很多百年老店，知名企业都不止一次地借助《破产法》的帮助，逃脱劫难。比如美国的企业遇到困难时往往会直接申请“破产保护”，破产是什么?破产只是手段，保护才是目的。太子奶出问题后，如果能及时利用《破产法》，其问题可能早就得到了解决。 根据法律规定，企业进入破产程序后，企业的债权人都不能继续追索企业债务，在一个法定的时期内(6到9个月)，企业完全可以自主经营，如果只是简单的资金链问题，企业可以通过股权融资或其他方式重新链接，顺利的话可以实现和解，差一点的也可以依法重整，实在是无可救药的情况下才会是破产清算，即使是破产清算，对企业家也是一种解脱，不至于越陷越深。 2008年三聚氢氨事件，全国乳制品一线品牌几乎全部下架，太子奶没有受其影响，完全可以异军突起，(娃哈哈就是这样成功的)，但由于资金断链，债权人逼债，财务无法正常运转，此时如果依法采取果断措施，进入破产程序，停止债务追索6个月，太子奶抓住这个市场空白期，以其业已形成的知名度和美誉度，前景将不可限量。 2009年下半年开始，中国的乳制品行业开始复苏，如果我们在7月按计划启动破产程序，停止债权人向高科奶业追索太子奶债权6个月，以高科奶业当时业已组织的资金，完全可以使太子奶的市场得到全面的恢复并构建一种良性的市场营模式。那怕是我们在李途纯先生组建仙山奶业之前，在开曼大法庭裁决太子奶清盘之前，或者在方正等一些战略投资者进行全面接触的时候启动破产程序，太子奶也会少受很多的伤害。可惜我们太不懂得《破产法》了，我希望太子奶事件能教会我们的企业家使用这个很好的救命武器。 主持人：文董，市委市政府确定今年为招商引资年，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是，今年1月18日，太子奶举行了项目推介会，面向全球招募战略投资者。而此前，方正集团、新希望、雀巢等先后放弃了对太子奶的并购，那么对于此次招募，您有信心吗? 文迪波：有信心。高科奶业对太子奶最大的贡献就是保住了它的重整价值。一是太子奶品牌还在，去年10月在济南糖酒会上，太子奶大出风头，先后有200多户客商前来咨询和洽谈，因为太子奶问题始终只在资本层面，品质、口感没有改变，消费者对其信赖有加。二是市场网络还在，全国主销省份的市场完好率保持在80%以上，虽然我们调整了市场政策，经过两年的实践，主要经销商几乎全都接受了厂商客户双赢的营销模式。三是生产和经营的基本队伍还在，并且经过了风雨的洗礼后更加成熟，更加富有战斗力。四是乳酸菌的先进性还在，并且为越来越多的人所认识。日本的乳酸菌做了70年，目前已成为日本国民保健提高生活品质的必需品了。太子奶是中国最早研究乳酸菌的企业，长期的宣传渗透，在很多人心目中，太子奶和乳酸菌划了等号，目前，很多一线品牌的乳制品企业，都已经意识到乳酸菌的发展势头越来越快，都开始抢占这一块市场，如果我们能尽快完成重组，借助太子奶业已形成的品牌优势，完全可以恢复往日的风采。五是太子奶的资产还可以盘活。针对株洲基地的800亩土地、25万平米的厂房和二十多条生产线，我们已经起草了一个盘活资产的方案，加上市政府的政策支持，我们完全有能力使这笔资产得到充分利用。 如今，株洲市已经具备了良好的投资环境，太子奶知名的品牌，完整的生产营销体系和精干的经营团队，加上规范的破产重整程序，调整到合适状态的债权债务关系，这不正是国内外投资人所梦寐以求的东西么?我相信上次前来洽谈的企业和投资人在得到这个消息后一定会重新踏上株洲这片投资热土。我很有信心，很有把握。 主持人：一旦有新的战略投资者进入后，太子奶无疑会迎来一个新的发展春天，那么，您的预想中，太子奶将来会有怎样一个发展前景呢? 文迪波：在我的计划中，太子奶基地将会一分为二。一是作为太子奶的株洲总部基地事业的发展，还将继续扛起中国乳酸菌第一人的大旗，我想如果我们引进的投资人有足够的实力，坚持我们制定的“哑铃型、轻资产、扁平化、共发展”的发展战略，用两年左右的时间可以收复太子奶失去的市场，用三年左右的时间去追赶已跑在我们前面的同行业，我相信太子奶会创造出新的奇迹，它完全可以学习和复制日本的养乐多，70年只做乳酸菌，把产品做到极致，把服务做到极致，把这个新兴的充满朝气的事业进行到底，为中国人的健康作出贡献。 二是通过盘活太子奶资产，引进其他乳制品企业，建立中南地区重要的乳业生产基地。我曾经和全国一些知名乳制品企业探讨过，由于株洲的地理位置和交通方面的优势，由于湖南和周边省份对乳制品的强大消费能力，很多企业都在谋求建立中南基地和湖南基地，如果我们能用太子奶建成的厂房和配套设施进行招商，我相信株洲会成为一些乳制品企业在湖南和中南地区的生产基地， 这将会是太子奶为株洲经济作出的又一个杰出贡献，其意义甚至不亚于太子奶自身的崛起。 本文来源：红网 |
京公网安备 11010802025824号